牛車上隨筆散文

時間:2021-06-15 17:38:10 隨筆 我要投稿

牛車上隨筆散文

  蕭紅,1911年出生于黑龍江省呼蘭縣內一個沒落地主家庭。寫出第一部小說《生死場》時,年僅24歲,奠定了蕭紅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初的地位,使她身后所有作品得以傳世。主要作品有《小城三月》、《馬伯樂》、《呼蘭河傳》、《北中國》等小說及散文、詩歌,約一百萬字。由于生活動蕩及情感挫折,1942年,年僅三十一歲的蕭紅病逝于香港。

牛車上隨筆散文

  金花菜在三月的末梢就開遍了溪邊。我們的車子在朝陽里軋著山下的紅綠顏色的小草,走出了外祖父的村梢。

  車夫是遠族上的舅父,他打著鞭子,但那不是打在牛的背上,只是鞭梢在空中繞來繞去。

  “想睡了嗎?車剛走出村子呢!喝點梅子湯吧!等過了前面的那道溪水再睡。”外祖父家的女傭人,是到城里去看她的兒子的。

  “什么溪水,剛才不是過的嗎?”從外祖父家帶回來的黃貓也好像要在我的膝頭上睡覺了。

  “后塘溪。”她說。

  “什么后塘溪?”我并沒有注意她,因為外祖父家留在我們的后面什么也看不見了,只有村梢上廟堂前的紅旗桿還露著兩個金頂。

  “喝一碗梅子湯吧,提一提精神。”她已經端了一杯深黃色的梅子湯在手里,一邊又去蓋著瓶口。

  “我不提,提什么精神,你自己提吧!”

  他們都笑了起來,車夫立刻把鞭子抽響了一下。

  “你這姑娘……頑皮,巧舌頭……我……我……”他從車轅轉過身來,伸手要抓我的頭發。

  我縮著肩跑到車尾上去。村里的孩子沒有不怕他的,說他當過兵,說他捏人的耳朵也很痛。

  五云嫂下車去給我采了這樣的花,又采了那樣的花,曠野上的風吹得更強些,所以她的頭巾好像是在飄著,因為鄉村留給我尚沒有忘卻的記憶,我時時把她的頭巾看成烏鴉或是鵲雀。她幾乎是跳著,幾乎和孩子一樣。回到車上,她就唱著各種花朵的名字,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這樣放肆一般地歡喜。

  車夫也在前面哼著低粗的聲音,但那分不清是什么詞句。那短小的煙管順著風時時送著煙氛。我們的路途剛開始,希望和期待都還離得很遠。

  我終于睡了,不知是過了后塘溪,是什么地方,我醒過一次,模模糊糊的好像那管鴨子的孩子仍和我打著招呼,也看到了坐在牛背上的小根和我告別的情景……也好像外祖父拉我的手又在說:“回家告訴你爺爺,秋涼的時候讓他來鄉下走走。……你就說老爺腌的鵪鶉和頂好的高粱酒等著他來一塊喝呢!……你就說我動不了,若不然,這兩年,我總也去……”

  喚醒我的不是什么人,而是那空空響的車輪。我醒來,第一下看到的是那黃牛自己走在大道上,車夫并不坐在車轅。在我尋找的時候,他被我發現在車尾上。手上的鞭子被他的煙管代替著,左手不住的在擦著下顎,他的眼睛順著地平線望著遼闊的遠方。

  我尋找黃貓的時候,黃貓坐到五云嫂的膝頭上去了,并且她還撫摸貓的尾巴。我看看她的藍布頭巾已經蓋過了眉頭,鼻子上顯明的皺紋因為掛了塵土,便顯明起來。

  他們并沒有注意到我的醒轉。

  “到第三年他就不來信啦!你們這當兵的人……”

  我就問她:“你丈夫也是當兵的嗎?”

  趕車的舅舅,抓了我的辮發,把我向后拉了一下。

  “那么以后……就總也沒有信來?”他問她。

  “你聽我說呀!八月節剛過……可記不得那一年啦,吃完了早飯我就在門前喂豬,一邊‘口空‘口空’的`敲著槽子,一邊‘口高’嘮‘口高’嘮的叫著豬。……那里聽得著呢?南村王家的二姑娘喊著:‘五云嫂,五云嫂……’一邊跑著一邊喊:‘我娘說,許是五云哥給你捎來的信。’真是,在我眼前的真是一封信,等我把信拿到手哇!看看……我不知為什么就止不住心酸起來。……他還活著嗎!他……眼淚就掉在那紅箋條上,我就用手去擦,一擦這紅字就印到白的上面去。把豬食就丟在院心……進屋換了件干凈衣袋。我就趕緊跑,跑到南村的學房見了學房的先生,我就一面笑著,一面流著眼淚,……我說:‘是外頭人來的信,請先生看看……一年來的沒來過一個字。’學房先生接到手里一看就說不是我的。那信我就丟在學房里跑回來啦!……豬也沒有喂,雞也沒有上架,我就躺在炕上啦!……好幾天,我像失了魂似的。”

  “大老爺,我的丈夫……姜五……’我還沒有說出來,就覺得肩膀上很沉重……那趕馬車的把我往后面推倒了。好像跌了跤似的我爬在道邊去。只看到那趕馬車的也戴著兵帽子。”

  “我站起來,把禿子又背在背上……營房的前邊,就是一條河,一個下半天都在河邊上看著河水。有些釣魚的,也有些洗衣裳的。遠一點,在那河灣上,那水就深了,看著那浪頭一排排的從眼前過去。不知道幾百條浪頭都坐著看過去了。我想把禿子放在河邊上,我一跳就下去吧!留他一條小命,他一哭就會有人把他收了去。”

  “我拍著那小胸脯,我好像說:‘禿兒,睡吧。’我還摸摸那圓圓的耳朵,那孩子的耳朵,真是,長得肥滿和他爹的一模一樣。一看到那孩子的耳朵,就看到他爹了。”

  她為了贊美而笑了笑。

  “我又拍著那小胸脯,我又說:‘睡吧!禿兒。’我想起了,我還有幾吊錢,也放在孩子的胸脯里吧!正在伸,伸手去放……放的時節……孩了睜開眼睛了。……又加上一只帆船轉過河灣來,船上的孩子喊媽的聲音我一聽到,我就從沙攤上面……把禿子抱抱在……懷里了。……”

  她用包頭巾像是緊了緊她的喉嚨,隨著她的手,眼淚就流了下來。

  “還是……還是背著他回家吧!那怕討飯,也是有個親娘……親娘的好。……”

  那藍色頭巾的角部,隨著她的下顎也顫抖了起來。

  我們車子的前面正過著一堆羊群,放羊的孩了口里響著用柳條做成的叫子,野地在斜過去的太陽里分不出什么是花,什么是草了!只是混混黃黃的一片。

  車夫跟著車子走在旁邊,把鞭梢在地上蕩起著一條條的煙塵。

  “……一直到五月,營房的人才說:‘就要來的,就要來的。”’

  “……五月的末梢,一只大輪船就停在了營房門前的河沿上。不知怎么這樣多的人!比七月十五放河燈的人還多。……”

  她的兩只袖子在招搖著。

  “逃兵的家屬,站在右邊。……我也站過去,走過一個帶兵帽子的人,還每人給掛了一張牌子。……誰知道,我也不認識那字。……”

  “要搭跳板的時候,就來了一群兵隊,把我們這些掛牌子的……就圈了起來……‘離開河沿遠點,遠點……’他們用槍把我們趕到離開那輪船有三四丈遠。……站在我旁邊的一個白胡子的老頭,他一只手下提著一個包裹,我問他:‘老伯,為啥還帶來這東西?”……‘哼!不!……我有一個兒子和一個侄子……一人一包……回陰朝地府,不穿潔凈衣裳是不上高的。”

  “跳板搭起來了……一看跳板搭起來就有哭的。……我是不哭,我把腳跟立得穩穩當當的,眼睛往船上看著。……可是,總不見出來。……過了一會,一個兵官,挎著洋刀,手扶著欄桿說;‘讓家屬們再往后退退……就要下船……’聽著‘口高’嘮一聲,那些兵隊又用槍把手把我們向后趕了過去,一直趕上了道旁的豆田,我們就站在豆秧上,跳板又呼隆呼隆的搭起了一塊。……走下來了,一個兵官領頭……那腳鐐子,嘩啦嘩啦的……我還記得,第一個還是個小矮個……走下來五六個啦……沒有一個像禿子他爹寬寬肩膀的,是真的,很難看……兩條胳臂直伸伸的。……我看了半天工夫才看出手上都是帶了銬子的。旁邊的人越哭,我就格外更安靜。我只把眼睛看著那跳板……我要問問他爹:‘為啥當兵不好好當,要當逃兵。……你看看,你的兒子,對得起嗎?”’

  “二十來個,我不知道哪個是他爹,遠看都是那么個樣兒。一個青年的媳婦……還穿了件綠衣裳,發瘋了似的,穿開了兵隊搶過去了……當兵的哪肯叫她過去……就把她抓回來,她就在地上打滾,她喊:‘當了兵還不到三個月呀……還不到……’兩個兵隊的人,就把她抬回來,那頭發都披散開啦。又過了一袋煙的工夫,才把我們這些掛牌子的人帶過去。……越走越近了,越近也就越看不清楚哪個是禿子他爹。……眼睛起了白蒙……又加上別人都嗚嗚啕啕的,哭得我多少也有點心慌……”

  “還有的嘴上抽著煙卷,還有的罵著……就是笑的也有。當兵的這種人……不怪說,當兵的不惜命。……”

  “我看看,真是沒有禿子他爹,哼!這可怪事……我一回身就把一個兵官的皮帶抓住:‘姜五云呢?‘他是你的什么人?’‘是我的丈夫。’我把禿子可就放在地上啦……放在地上那不做美的就哭起來,我啪的一聲,給禿子一個嘴巴……接著我就打了那兵官:‘你們把人消滅到什么地方去啦?!”’

  “‘好的……好家伙……夠朋友……’那些逃兵們就連起聲來跺著腳喊。兵官看看這情形,趕快叫當兵的把我拖開啦,……他們說:‘不只姜五云一個人,還有兩個沒有送過來,明后天,下一班船就送來。……逃兵里他們三個是頭目。”’

  “我背著孩子就離開了河沿,我就掛著牌子走下去了,我一路走,一路兩條腿發顫。奔來看熱鬧的人滿街滿道啦……我走過了營房的背后,兵營的墻根下坐著那提著兩個包裹的老頭,他的包裹只剩了一個。我說:‘老伯伯,你的兒子也沒來嗎?’我一問他,他就把背脊弓了起來,用手把胡子放在嘴唇上,咬著胡子就哭啦!”

  “他還說:‘因為是頭目,就當地正法了咧!’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正法’是什么……”

  她再說下去,那是完全不相接連的話頭。

  “又過三年,禿子八歲的那年,把他送進了豆腐房……就是這樣:一年我來看他兩回。二年他回家一趟……回來也就是十天半月的。……”

  車夫離開車子,在小毛道上走著,兩只手放在背后,太陽從橫面把他拖成一條長影,他每走一步,那影子就分成了一個叉形。

  “我也有家小……”他的話從嘴唇上流了下來似的,好像他對著曠野說的一般。

  “喲!”五云嫂把頭巾放松了些。

  “什么!”她鼻子上的折皺揪動了一些時候:“可是真的?……兵不當啦也不回家?……”

  “哼!回家!就背著兩條腿回家?”車夫把肥大的手揩扭著自己的鼻子笑了。

  “這幾年,還沒多少賺幾個?”

  “都是想賺幾個呀!才當逃兵去啦!”他把腰帶更束緊了一些。

  我加了一件棉衣,五云嫂披了一張毯子。

  “嗯!還有三里路……這若是套的馬……嗯!一顛搭就到啦,牛就不行!這牲口性子沒緊沒慢,上陣打仗,牛就不行。……”車夫從草包取出棉襖來,那棉襖順著風飛著草末,他就穿上了。

  黃昏的風,卻是和二月里的一樣。車夫在車尾上打開了外祖父給祖父帶來的酒壇。

  “喝吧!半路開酒壇,窮人好賭錢。……喝上兩杯……”他喝了幾杯之后,把胸膛就完全露在外面。他一面吃嚼著肉干,一邊嘴上起著泡沫,風從他的嘴邊走過時,他唇上的泡沫也宏大了一些。

  我們將奔到的那座城,在一種灰色的氣候里,只能夠辨別那不是曠野,也不是山崗,又不是海邊,又不是樹林……

  車子越往前進,城座看來越退越遠。臉孔和手上,都有一種粘粘的感覺。……再往前看,連道路也看不到盡頭……

  車夫收拾了酒壇,拾起了鞭子………這時候,牛角也模糊了去。

  “你從出來就沒回過家?家也不來信?”五云嫂的問話,車夫一定沒有聽到,他打著口哨,招呼著牛。后來他跳下車去,跟著牛在前面走著。

  對面走過一輛空車,車轅上掛著紅色的燈籠。

  “大霧!”

  “好大的霧!”車夫彼此招呼著。

  “三月里大霧……不是兵災,就是荒年……”

  兩個車子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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