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諸暨市學勉中學 陳鑒霖 zhghchjl@163.com
選入高中語文課本的作品，有很多是關于婚戀的，而婚戀由于種種原因，并不總是美好的，有時甚至是非人性的。非人性的婚戀，表呈形式往往是“笑話”，但這時我們切不可讓學生“一笑而過”，而應該在“笑話”之下挖掘出“悲劇”來，讓他們從中感受到人性的創(chuàng)傷。以下試舉數例析之。
一、暴力下的祥林嫂
祥林嫂第二次到魯鎮(zhèn)后，與柳媽有過一次由額角上的傷疤引出的對話：
“我問你：你那時怎么后來竟依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有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么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后來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說他力氣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試試看。”她笑了。
這一段對話里似乎有著不應讓學生多想的內容，所以有老師采用輕輕了帶過的方式，未加以細致品味，反正祥林嫂也“笑”了。但在柳媽戲謔、帶點隱秘的快樂的問話面前，祥林嫂的笑，其實包含著巨大的痛苦，這痛苦來自雙重暴力：1、丈夫的身體暴力。這第二次婚姻純粹是暴力事件，祥林嫂已經在根本上失去了人的尊嚴，我們顯然不必從祥林嫂的欲說還休中試圖重現當時的場景就能感受她的絕望無助：身體被侵占，精神則被摧毀。2、封建婚姻規(guī)則的制度（精神）暴力。這是最根本最致命的暴力，讓祥林嫂由當初的舍命抗拒到后來的承受，如同承受宿命的安排。
二、內心扭曲的別里科夫
經歷了“漫畫風波”的別里科夫找上華連卡的弟弟，說了如下一段話：
.. “我上你這里來，是為要了卻我的一樁心事。我煩惱得很，煩惱得很。有個不懷好意的家伙畫了一張荒唐的漫畫，畫的是我和另一個跟你和我都有密切關系的人。我認為我有責任和你保證我跟這事沒一點關系。……我沒有做出什么事來該得到這樣的譏誚--剛好相反，我的舉動素來在各方面都稱得起是正人君子。”
許多學生對“畫的是我和另一個跟你和我都有密切關系的人”這樣曲里拐彎的表達方式感到好笑，也會對他說“我沒有做出什么事來該得到這樣的譏誚”感到不可思議。但實際上我們沒有理由否定別里科夫的自我評價：正人君子。讀《裝在套子里的人》，我深深感到，他正能體現當年北島的一字詩《生活》，體現“網”的意義：先是被網住，然后去網別人，而最后網住的還是自己的生命。別里科夫先是被一些極為封建保守的社會制度禁錮住，從身體到精神無一幸免，甚至把一種帶有自由色彩的戀愛形式看作可怖之物。在此基礎上，又以頭腦中的一切已受禁錮的思想轉而去禁錮別人。這是對人性中個人自由、至少是思想自由的放逐。他的生命，是可悲的、不自覺的生命。
三、“不正常”的龐太監(jiān)、老林、老陳們
《茶館》里有“龐太監(jiān)娶妻”和“老林、老陳二男娶一妻”劇情，可以說是上課的“笑點”。娶妻生子，是人性的本能，為什么他們要被當作笑話或作為隨著人們對康順子等下層女性的同情而來的抨擊對象？有人會說，太監(jiān)不能算是男人，命定了不能娶妻；至于兩個男人娶一個女人，中國傳統(tǒng)里恐怕只有一夫多妻沒有多夫一妻（除了某些少數民族和特別貧困的地區(qū)之外）。但我們還是不要忙著說他們“變態(tài)”（事實上很多人喜歡這樣說），還應該再想一層，太監(jiān)是如何造成的？老林、老陳又是如何做了逃兵進而商量娶一妻的？豈不是因為社會制度？太監(jiān)是被閹割的男人，隨著身體一起被閹割的，還有正常的人性，這是被強行閹割的，并不能使之消失，龐太監(jiān)們仍然有男性意識。逃兵則是在進行兩難的選擇，當兵吧，在這樣的戰(zhàn)亂社會中，生命根本不成其為生命，若運氣不好，充“炮灰”而已；逃吧，則又置身更大范圍的“戰(zhàn)場”，逃避追捕逃兵的槍彈。也正是在一切都要失去的時候，他們萌發(fā)了人性中最本能的希求。我完全理解他們娶妻的舉動，完全能感受老舍先生在寫這樣的劇情之時內心的痛。正常的人性的表達，在不正常社會中，成為不正常了。
四、身份曖昧的杜十娘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第三者”孫富設計邀李甲上船飲酒長談，里面有話云：
孫富舉杯相勸，一人賞雪飲酒，先說些斯文中套話，漸漸引入花柳之事。二人志同道合，說得入港，一發(fā)成相知了。孫富屏去左右，低低問道：“昨夜尊舟中清歌者，何人也？”李甲正要賣弄在行，遂實說道：“此乃北京名妓杜十娘也。”
此時的杜十娘，正隨李甲南下，憑的正是李甲妻子的身份，而這時李甲向孫富介紹時，卻說是“北京名妓杜十娘”，卻又何故？卻原來，李甲與孫富原是一輩，都是“花柳中人”，眼中心中，只有“狎妓”一念，缺乏對杜十娘的升至人格尊重的愛情。所以，杜十娘居然成了他“賣弄在行”的資本。這里，杜十娘的身份其實是曖昧的，說她是北京名妓吧，她分明已經“從良”；說她是李甲妻子吧，她又未曾藉此在李甲心中存在，隨時可以轉手。而在這種身份的曖昧不清中，我們也就把握了封建女子那悲劇性的命運，并從中燭照了封建男權制度下人性溫暖的匱乏、人間真愛的匱乏。
通過對以上數例的簡略審視，我們已可感受作家們在描寫這些“非正常婚戀”時的沉痛、喟嘆和批判鋒芒。這些作品的存在，既揭示了人性的創(chuàng)傷，也告訴人們，能得到美好生活（婚戀）是多么可貴。
（全文約2000字）
作者郵箱： zhgchjl@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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