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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冰冰
天上人間
--玉環獨白
還記得那年相遇，在蜀中最繁華的那條街上，你的目光掠過萬人頭頂，在我的發上作了短暫的停留。我鼓起勇氣抬起頭時，你已輕笑著轉身遠去。那時，還是開元年間，你還是屬于開元盛世的好君王。你走遠了，人們才起身，如我一般，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微笑，他們為生活在太平盛世而自豪，他們的心中充滿著對上蒼賜予他們美好生活的感激。我想，很快你就會忘記我了，也許說不上忘記，匆匆一瞥，你大概還沒有看清我的模樣。從那以后，我無端地開始向往長安，那個精雕細琢、生機盎然的繁華都市。
那一別卻隔數年。經歷了許多波折，也受了許多苦，終于，我來到了長安。
再一次的相見，在你的殿前，這一次，是以壽王妃的身份拜見。你看著我，目光中流露出困惑，似乎在思索著什么。沒用的，你記不起來的，縱使你的心版上曾有過我的影子，時間足以淡漠一切。上蒼讓我跨過山山水水來到長安，讓我再見你一次，我應該滿足才對呵。為什么，我還是感到難過？
再后來，我的身份經過幾番轉換，成了禮數同于皇后的大唐貴妃。一切都如同最荒誕的夢一樣，偏偏又是真的。理不出頭緒，我索性不去想了，無論如何，你是真的，這就足夠了。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羅幃飄揚，綢緞散地，我只知道我醉了，不只因為酒。
我與你，不顧世間禁忌，雖然我們都清楚孽緣往往是悲劇，我們還是在追尋著那一線希望，即使渺茫。你錯了，我也錯了，你不再是明皇，我也成了禍水。可是，我們不后悔。
你怔怔地看了我良久，給我一對金釵、一個鈿盒。你說：“我以前一定見過你的，不是殿上那次，我一定見過你。”
你的話語，裊裊于我心。不是誓言，卻勝過任何誓言。你記起來也好，記不起來也好，我不會說出的，我會把它作為一個秘密埋在心底。你不會知道的，那一笑，使我心中夢的種子開始萌芽，那次轉身，讓我所有的矜持同時破碎。那次，我們很近，也很遠，縱使你肯回首，卻已涌入人流，不得越過。
后來，賜浴華清池。
后來，你封我的堂兄作了丞相。
后來，姐姐虢國夫人騎馬直穿宮門。
……
也許，這就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吧。雖然，我并不喜歡這種方式，但我不會怪你，因為，你是為了我。即使錯了又如何，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呵。如果，后世的人說你什么，就讓我來承擔你的全部過錯吧。你，還是明皇。
宦官奔走傳訊，宮娥把盞侍宴，我還是感覺有些不安，一如初見。無力把握的初見和初見后細細的喜悅，淡淡的憂傷，還有那微弱的期盼，這些，你不會懂，同樣，你也不會明白我的不安。我沒有告訴你，別怪我。
七月七日長生殿，秋風乍起，碧空如洗，四望空闊，殿宇生涼，深宮之內，萬籟俱寂。在這極度的靜謐里，我想到人生悲歡不定，聚散無常，反而有些釋然。你想到了什么，面色為何這般沉重？我沒有問，因為我猜到了一些。
我們對天密誓，愿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這一年，是天寶十年。
天寶十一年，沉香亭北繁紅艷紫的牡丹，在春風里騰騰烈烈地開著。它們是因為短暫才美麗，抑或是因為美麗才短暫？我惘然。煽火一般開著的牡丹，似乎要把所有的美麗通通釋放出來。我又有些釋然。
盛世，太久的盛世，人們大概已忘了兵器的使用方法了吧？為什么，為什么我有著大劫將至的感覺……
事情終于發生了。
天寶十一年的冬天，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反唐，漁陽鼙鼓動地而來，你被迫出逃，我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但沒有辦法，該來的總會來的。
六軍不發，你束手了。
然后，堂兄被軍士殺死。
然后，他們圍住驛館，喧鬧不止。
右龍武將軍陳元禮匆匆進來，稟報說：“眾軍都說，不殺貴妃，死不護駕，決不起行。”
外面的喧鬧聲愈烈，你長嘆不已，左右宮人個個掩泣吞聲。平靜的人，只有我一個。有些事是無力把握的，一如初見，咫尺天涯的初見，只是初見時無能為力的人是我，這次，換成了你，該來的會來，今日的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你不必沉吟。
你還是沒有開口，這又何苦。其實，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只是沒有人敢指責你，此刻，他們是給你一個改正的機會，這是最后的機會，你不能再錯下去了，你應該清楚，世間若難容你我，沉吟不下是沒有用的，身前便是絕路，唯有退一步。
我微微一笑，其實，這個結局是很好的，我愿意承擔你的過錯，愿意為你死。何況，我也錯得很厲害。更何況，即便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我也會選擇錯到底。
繞梁的白綾太蒼蒼，墜落一地紅淚……
……
這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住在東極巨海之外，一座叫蓬萊的仙山。在這里，在這遠遠的云端，是望不見長安的。還是會想起長安，想起從前，滄桑而空靈的長安，苦澀而甜蜜的從前。當愛已成往事，已成悲劇，人們會原諒我們嗎？我希望他們的口碑會改變，或者忘卻我們，讓舊事如舊時月色般消散在風中。我本不曾奢望我們的愛會成為經典成為傳奇，不曾奢望人們會明白我們的選擇，我只希望千秋之后你不要因為我而背負惡名……
前幾天，來過一個叫楊通幽的道人，他是為你而來的，他告訴我，你回宮了，但已不再是皇帝。還說，你朝夕思念成疾，在行宮中望月，覺得月呈傷心之色，在夜雨中聞鈴，覺得鈴作腸斷之聲。于是親制了一曲《雨霖鈴》，用我從前最喜歡的琵琶和玉磬來演奏。這又何苦，我在這里很好。
很希望，來世能再與你續緣，即使是在青菜擔與油煙氣里打打罵罵的平凡的愛，只要能長久些，只要能與你在一起，我也會滿足的。可惜，做不到了。小玉說，像你這樣，因為今生享盡富貴榮華，來世必會貧賤潦倒。小玉還說，我也會有來世，一個平凡但幸福的來世，但是，我們已無緣相見，因為今生我們已一同經歷過悲歡離合的極致。雙成則說，轉世后我們會彼此忘記，因為我們轉世前要喝一碗孟婆湯。
如果這樣的話，就把我的來世給你吧！沒辦法，我沒有力量給你一個更好的來世了，也不愿忘記你。哦，還記得那年七夕么？我們曾為雙星一年一會而嘆息過，其實他們有天仙點化就鵲橋，還是很幸福的，我們，卻連再次相見的緣分都沒有了。
對了，那道士走時，我把金釵鈿盒取了出來，分釵一股，劈盒一扇，作為信物，我的意思，你該明白吧。
今生的絢爛，究竟能不能抵得過來世的平淡？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無論如何，我愿意守著千年孤寂，不愿意輪回后的我，尋不到，你的笑顏……
（作者：張冰冰 山東省莒南縣第一中學高三22班 郵編：276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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