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的文章
季羨林,1911年8月生,山東清平(今臨清)縣人。195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0年—1934年在北京清華大學西語系學習。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季羨林的文章,供大家參考借鑒,希望可以幫助到有需要的朋友。
于情深處——讀季羨林的《清塘荷韻》
五月草長鶯飛,窗外的春天盛大而曖昧。這樣的春日,適合捧一本豐沛的大書在陽光下閑覽。季羨林的《清塘荷韻》,正是手邊一種:清淡的素色封面,一株水墨荷花迎風而立,書內夾有同樣的書簽,季羨林的題款頗有古荷風姿。
《清塘荷韻》是季羨林的散文名篇,寫他無意在樓前清塘中投幾顆蓮子,竟得滿塘風荷舉。荷花是季老的愛戀所在,用它作書名,有以荷喻人,以荷喻文的用意,正所謂“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也。張中行在序言中說,季先生一身具有三種難能:一是學問精深,二是為人樸厚,三是有深情。這三個詞,用于荷花也適合。在我看來,季先生學貫中外,兼容百家,既博且專,所通梵巴語、吐火羅語,均屬國內絕學,是公認的學界泰斗,其精深與樸厚,均可想見,恰如荷花灼灼其華,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唯“深情”二字,不讀他的散文,難以意會,就像不愛荷花的人,自然不能領會其清凈與孤高。
大學問家長于散文隨筆者多的是,季羨林先生算不得最好,但用心之多、用情之深,過之者寥寥。這情,一是對散文寫作的迷戀,書中所收文章,最近的二篇,《清華夢憶》寫于2000年11月7日,《九十述懷》寫于同年12月20日——步趨期頤之年尚筆耕散文不輟,應該寄托著無限的生命情緒吧;二是季老表達的對世事人生的深情,全書共十輯,“尋根齊魯”,“魂斷德國”,“清華夢憶”,“燕園春秋”,“擁抱自然”,“馨愛市井”,“感悟人生”,“品味書香”,“屐疊芳草”和“收藏落葉”,從年輕時的才俊文章,壯年時的得意佳作,到耄耋之年的懷舊之文,貫穿始終只一個字——情。人老情不枯,相反卻濃厚有加,這已經奇了,季先生的奇特之處還不僅在此:一方面理智發達,足以成長為大學者,另一方面又多情敏感,修煉成散文大家。
季先生是學問家里少見的多情之人,甚至可以說多愁善感,他的散文,悲情遠大于歡意。他喜愛動物花草,“經常為一些小貓小狗小花小草惹起萬斛閑愁”——馬纓花慰寥寂寞,二月蘭同其痛苦,牡丹、香櫞振奮精神,枸杞、夾竹桃憑添詩意,二十歲與兔子,八十多歲與老貓、喜鵲經歷同樣的悲歡離合。在他眼里,書,齋,小胡同,山水,無一不關情,可以說寓情深于草木蟲魚,寄心魄于日月星辰。還有家國之愛恨,凡世之情愛,最讓人不能卒讀的是他的懷人之作,悼師友之誼淚濕青衫,念母親之恩五內俱焚,尤其《母與子》、《三個小女孩》、《一雙長滿老繭的手》、《夜來香開花的時候》、《重返哥根廷》,幾乎就是和著淚寫成,在明媚的五月,讀來添無限惆悵。同樣懷胡適,張中行寫來滿紙詼諧,季羨林憶得卻通篇心酸,這種情感,在他寫陳寅恪、吳宓、傅斯年、沈從文、胡喬木中俯首皆拾。季羨林散文向來被視作“學者散文”一派,因為他學問大,飽經憂患,又見多識廣;敢說真話,又洞明世事,集史、識、才、情于一身。但他的情之濃,郁之深,悲之切,同類大家中恐怕無人能及。季羨林寫他最喜歡的書,是《史記》、《紅樓夢》,杜甫詩,李煜、納蘭性德詞,等等,多是悲郁之作,想來也就釋然。
說來也怪,季先生深情如斯,卻幾乎不提自己的情感糾葛。前些日子翻看雜志,偶然讀到一篇關于季羨林婚戀的文章,是根據季先生回憶錄《留德十年·邁耶(Meyer)一家》寫的。年輕的季羨林在留學德國時與邁耶家的伊姆加德小姐相戀,一臺打字機是他們之間的橋梁,但季羨林因為國內有妻兒,拒絕了愛情。季羨林在回憶錄中寫道:“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還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會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文章最后說,有好事者被這段愛情故事所感動,專程到哥廷根遍尋伊姆加德的下落,最后終于找到了她。結果出人意料之外:伊姆加德小姐終身未婚,獨身至今,而那臺老式的打字機依然靜靜地放在桌子上。
好一對深情人。可惜了。這是題外話。季羨林先生文章一片真情,有口皆碑。對于他的高深學問,像我這樣的普通讀者只有景仰,抑或淡漠,而對他表達的情感世界,卻可以品味,甚至妄加揣測。季羨林在談到散文創作時曾寫道: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這二字也可以分開來講:真,就是真實,不能像小說那樣生編硬造;情,就是要有抒情的成份。即使是敘述文,也必須有點抒情的意味。這是他的為文之道,亦是為人之道,散文人生,此之謂也。學問無大小,人生無貴賤,文章無高低,情感卻有真假濃淡深淺——算是這個春天我讀季老文章的一大收獲吧。
清塘之荷 生命之韻——季羨林《清塘荷韻》賞讀
《清塘荷韻》是季羨林先生于八十六歲高齡時完成的一篇上乘佳作,它清新俊逸,脫盡浮華,行文平易曉暢,直白中蘊蓄著哲理,情感樸素真摯。細加品讀,如同品嘗陳年佳釀,芳香四溢,韻味悠長,讓人回味,令人嘆服。
一、戀荷之情韻
荷花是季老的愛戀所在。作者在文章一開頭就流露了對荷花的極其喜愛之情,面對樓前“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數畝清塘,努力尋找30多年前殘存在記憶里的荷花“碎影”,心里總覺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似的,因此,每次看到清清池塘“總覺得是一塊心病”。清波蕩漾,綠柳拂水,荷葉田田,蓮花迎風,這是季先生對樓前數畝清塘的殷切期盼。這種期盼之情便十分自然地轉化為“種荷”的舉動。作者生怕“千年不爛”的洪湖蓮子不發芽,就用鐵錘在蓮子上砸開一條縫。種了蓮子,每天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邊上去看上幾次,一位髦耋老人的率真情感躍然紙上。可是,第一年、第二年,雖翹首般地祈盼,但水面上毫無“生”的動靜,即使在完全灰心無望的時刻,作者仍情有獨鐘地對它寄托著期待,切盼奇跡的出現。到了第三年的春天,投下蓮子的地方長出了幾個圓圓的綠葉,這好像使作者見到了滿塘的希望。但碧波蕩漾的樓前清塘依舊只是那幾片水浮蓮似的荷葉,仍然讓作者度過了“雖微有希望但究竟仍令人灰心的一年”。以上這些文字用了相當多的筆墨盡情渲染和鋪張。為接下來描寫滿塘的荷葉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到了第四年,“一夜之間,突然長出了一大片綠葉”,荷葉迅速擴散蔓延,遮掩半個池塘。此時狂喜過望的作者又每天至少幾次徘徊在池塘邊,興致勃勃地數那荷花的朵數,晚上一家又坐在池塘邊伴著清香納涼,作者更把它視為家珍,譽為“季荷”。作者描繪種荷、盼荷、賞荷的過程,其實正是作者戀荷情感的自然流露。蓮子、荷花的生存狀態與作者的愛好、心境、情緒全都融合到一起,成為作者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文中作者為我們創設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其景、其情值得我們反復玩味,體驗。
二、繪荷之風韻
荷花是“花之君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然而,荷花在季先生的筆下,卻另有一番風韻。它在荒蕪的湖面下,在陰暗的泥沼中,靜臥一年二年,甚至第三年也只有孤零零的五六個葉片,但是到了第四年,在經歷了漫長的寂寞后,荷花完成了生命的涅盤。原來平臥在水面上的一些荷葉竟躍出了水面,而且迅速地擴散、蔓延。不到十幾天的工夫,荷葉已經蔓延得遮蔽了半個池塘。“葉片擴張的速度,擴張范圍的速度,都是驚人的快。”這不正是荷花強大生命力的體現嗎?“這些紅艷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駕于蓮葉之上,迎風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茂密的荷葉、紅艷耀目的荷花也正因其頑強的生命力而盡顯風韻,成了作者眼中的一道風景。再聯想季老的人生遭遇,這種頑強而美麗的生命,這種“極其驚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極其驚人的擴展蔓延的力量”,不正是作者生命歷程的真實寫照嗎?而面對蓮瓣的凋落,作者也精心描繪:“風乍起,一片蓮瓣墮入水中,它從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卻是從下邊向上落,最后一接觸到水面,二者合為一,像小船似的漂在那里。”讀這段文字,我們好像在欣賞一個十分精彩的畫面,月下荷塘,波光粼粼,微風不經意時吹落了一葉荷瓣,倒影上浮,花瓣飄蕩。整幅畫面生動而細膩,柔和而寧靜。它似乎在啟示我們:這瓣荷花,曾飽嘗過孕育的艱辛,也曾感受過生命的快樂,而此時面對生命的消逝,它卻是如此的平靜,走得如此的飄逸,如此的灑脫。荷花是徹悟生命的智者。由此,我們亦可領悟到季老那種豁達超然、充實豐厚的人生境界。
三、顯荷之神韻
荷,清新自然,淡雅出俗。而這篇文章語言樸實凝練、自然清新,可謂深得荷之神韻。在描寫月下荷塘的情景時,作者“靜靜地吸吮荷花和荷葉的清香”,看“風乍起,一片蓮瓣墮入水中”。動靜結合,細致入微,給讀者呈現了一幅寧靜、安詳、柔和、清新的畫畫。這里沒有刻意地修飾,也沒有過分地夸張,就在信手描寫中十分自然地展現了大自然的寧靜之美。再看文章最后對殘荷的描寫:“連日來,天氣突然變寒,好像一下子從夏天轉入了秋天”。“再過一兩個月,池水一結冰,連殘荷也將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時荷花大概會在冰下冬眠,做著春天的夢。它們的夢一定能夠圓的。”這是一段虛寫的文字,在這段文字中,作者寄予了對殘荷的美好的祝福,也是作者人生理想的體現。它樸實得不能再樸實了,但感情卻是深沉而厚實的。我們讀這段文字,不僅能感受到一位老人對荷的美好祝福,更能感受到老人的厚重與踏實,它正如清水中的蓮,樸實莊重,韻味十足。此外,古詩句的熟練運用,如寫荷塘荷花盛開場面時,運用了楊萬里的“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寫月下荷塘之幽靜,運用了王籍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等等。這不僅增加了散文的意蘊,而且使文章更具有一種清新淡雅的詩意之美。
懷念母親原文
我一生有兩個母親:一個是生我的母親,一個是我的祖國母親。我對這兩個母親懷著同樣崇高的敬意和同樣真摯的愛慕。
我六歲離開我的生母,到城里去住。中間曾回故鄉兩次,都是奔喪,只在母親身邊呆了幾天,仍然回到城里。在我讀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棄養,只活了四十多歲。我痛哭了幾天,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從此我就成了沒有母親的孤兒。一個缺少母愛的孩子,是靈魂不全的人。我懷著不全的靈魂,抱終天之恨。一想到母親,就淚流不止,數十年如一日。
后來我到德國留學,住在一座叫哥廷根的孤寂小城,不知道為什么,母親頻來入夢。 祖國母親,我是第一次離開她。不知道為什么,我這個母親也頻來入夢。
為了說明當時的情感,我從初到哥廷根的日記中摘抄幾段:
1935年11月16日
不久外面就黑起來了。我覺得這黃昏的時候最有意思。我不開燈,只沉默地站在窗前,看暗夜漸漸織上天空,織上對面的屋頂。一切都沉在朦朧的薄暗中。我的心往往在沉靜到不能再沉靜的氛圍里,活動起來。這活動是輕微的,我簡直不知道有這樣的活動。我想到故鄉,故鄉里的老朋友,心里有點酸酸的,有點凄涼。然而這凄涼卻并不同普通的凄涼一樣,是甜蜜的,濃濃的,有說不出的味道,濃濃地糊在心頭。
11月18日
從好幾天以前,房東就向我說,她的兒子今天家來,從學校回家來,她高興得不得了。但兒子只是不來,她的神色有點沮喪。她又說,晚上還有一趟車,說不定他會來的。我看了她的神情,想到自己的在故鄉地下臥著的母親,我真想哭!我現在才知道,古今中外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11月20日
我現在還真是想家,想祖國,想祖國里的好友。我有時簡直想得不能忍耐。
11月28日
我仰在沙發上,聽風聲在窗外過路。風里夾著雨。天色陰得如黑夜。心里思潮起伏,又想起祖國了。
我從初到哥廷根的日記里,引用了這幾段。實際上,類似的地方還有不少,從這幾段中也可見一斑了。一想到我的母親和祖國母親,我就心潮騰涌,留在國外的念頭連影兒都沒有。幾個月以后,我寫了一篇散文,題目叫《尋夢》。開頭一段是:
夜里夢到母親,我哭著醒來。醒來再想捉住這夢的時候,夢卻早不知道飛到什么地方去了。
下面描繪在夢里見到母親的情景。最后一段是:
天哪!連一個清清楚楚的夢都不給我嗎?我悵望灰天,在淚光里,幻出母親的面影。
我在國內的時候,只懷念,也只有可能懷念一個母親。到國外以后,在我的懷念中增添了祖國母親。這種懷念,在初到哥廷根的時候特別強烈,以后也沒有斷過。這種懷念,一直伴隨我度過了在歐洲的十一年。
老貓
老貓虎子蜷曲在玻璃窗外窗臺上一個角落里,縮著脖子,瞇著眼睛,渾身一片寂寞、凄清、孤獨、無助的神情。
外面正下著小雨,雨絲一縷一縷地向下飄落,像是珍珠簾子。時令雖已是初秋,但是隔著雨簾,還能看到緊靠窗子的小土山上叢草依然碧綠,毫無要變黃的樣子。在萬綠叢中赫然露出一朵鮮艷的紅花。古詩“萬綠叢中一點紅”,大概就是這般光景吧。這一朵小花如火似燃,照亮了渾茫的雨天。
我從小就喜愛小動物。同小動物在一起,別有一番滋味。它們天真無邪,率性而行;有吃搶吃,有喝搶喝;不會說謊,不會推諉;受到懲罰,忍痛挨打;一轉眼間,照偷不誤。同它們在一起,我心里感到怡然,坦然,安然,欣然;不像同人在一起那樣,應對進退、謹小慎微,斟酌詞句、保持距離,感到特別地別扭。
十四年前,我養的第一只貓,就是這個虎子。剛到我家來的時候,比老鼠大不了多少。蜷曲在窄狹的室內窗臺上,活動的空間好像富富有余。它并沒有什么特點,僅只是一只最平常的貍貓,身上有虎皮斑紋,顏色不黑不黃,并不美觀。但是異于常貓的地方也有,它有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兩眼一睜,還真虎虎有虎氣,因此起名叫虎子。它脾氣也確實暴烈如虎。它從來不怕任何人。誰要想打它,不管是用雞毛撣子,還是用竹竿,它從不回避,而是向前進攻,聲色俱厲。得罪過它的人,它永世不忘。我的外孫打過一次,從此結仇。只要他到我家來,隔著玻璃窗子,一見人影,它就做好準備,向前進攻,爪牙并舉,吼聲震耳。他沒有辦法,在家中走動,都要手持竹竿,以防萬一,否則寸步難行。有一次,一位老同志來看我,他顯然是非常喜歡貓的。一見虎子,嘴里連聲說著:“我身上有貓味,貓不會咬我的。”他伸手想去撫摩它,可萬萬沒有想到,我們虎子不懂什么貓味,回頭就是一口。這位老同志大驚失色。總之,到了后來,虎子無人不咬,只有我們家三個主人除外,它的“咬聲”頗能聳人聽聞了。
但是,要說這就是虎子的全面,那也是不正確的。除了暴烈咬人以外,它還有另外一面,這就是溫柔敦厚的一面。我舉一個小例子。虎子來我們家以后的第三年,我又要了一只小貓。這是一只混種的波斯貓,渾身雪白,毛很長,但在額頭上有一小片黑黃相間的花紋。我們家人管這只貓叫洋貓,起名咪咪;虎子則被尊為土貓。這只貓的脾氣同虎子完全相反:膽小、怕人,從來沒有咬過人。只有在外面跑的時候,才露出一點兒野性。它只要有機會溜出大門,但見它長毛尾巴一擺,像一溜煙似地立即竄入小山的樹叢中,半天不回家。這兩只貓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一進門,虎子就把咪咪看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它自己本來沒有什么奶,卻堅決要給咪咪喂奶,把咪咪摟在懷里,讓它咂自己的干奶頭,它瞇著眼睛,仿佛在享著天福。我在吃飯的時候,有時丟點兒雞骨頭、魚刺,這等于貓們的燕窩、魚翅。但是,虎子卻只蹲在旁邊,瞅著咪咪一只貓吃,從來不同它爭食。有時還“咪噢”上兩聲,好像是在說:“吃吧,孩子!安安靜靜地吃吧!”有時候,不管是春夏還是秋冬,虎子會從西邊的小山上逮一些小動物,麻雀、蚱蜢、蟬、蛐蛐之類,用嘴叼著,蹲在家門口,嘴里發出一種怪聲。這是貓語,屋里的咪咪,不管是睡還是醒,聳耳一聽,立即跑到門后,饞涎欲滴,等著吃母親帶來的佳肴,大快朵頤。我們家人看到這樣母子親愛的情景,都由衷地感動,一致把虎子稱做“義貓”。有一年,小咪咪生了兩個小貓。大概是初做母親,沒有經驗,正如我們圣人所說的那樣:“未有學養子而后嫁者也”,人們能很快學會,而貓們則不行。咪咪丟下小貓不管,虎子卻大忙特忙起來,覺不睡,飯不吃,日日夜夜把小貓摟在懷里。但小貓是要吃奶的,而奶正是虎子所缺的。于是小貓暴躁不安,虎子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叼起小貓,到處追著咪咪,要它給小貓喂奶。還真像一個姥姥樣子,但是小咪咪并不領情,依舊不給小貓喂奶。有幾天的時間,虎子不吃不喝,瞪著兩只閃閃發光的眼睛,嘴里叼著小貓,從這屋趕到那屋;一轉眼又趕了回來。小貓大概真是受不了啦,便辭別了這個世界。
我看了這一出貓家庭里的悲劇又是喜劇,實在是愛莫能助,惋惜了很久。
我同虎子和咪咪都有深厚的感情。每天晚上,它們倆搶著到我床上去睡覺。在冬天,我在棉被上面特別鋪上了一塊布,供它們躺臥。我有時候半夜里醒來,神志一清醒,覺得有什么東西重重地壓在我身上,一股暖氣仿佛透過了兩層棉被,撲到我的雙腿上。我知道,小貓睡得正香,即使我的雙腿由于僵臥時間過久,又酸又痛,但我總是強忍著,決不動一動雙腿,免得驚了小貓的輕夢。它此時也許正夢著捉住了一只耗子。只要我的腿一動,它這耗子就吃不成了,豈非大煞風景嗎?
這樣過了幾年,小咪咪大概有八九歲了。虎子比它大三歲,十一二歲的光景,依然威風凜凜,脾氣暴烈如故,見人就咬,大有死不改悔的神氣。而小咪咪則出我意料地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常常到處小便,桌子上,椅子上,沙發上,無處不便。如果到醫院里去檢查的話,大夫在列舉的病情中一定會有一條的:小便失禁。最讓我心煩的是,它偏偏看上了我桌子上的稿紙。我正寫著什么文章,然而它卻根本不管這一套,跳上去,屁股往下一蹲,一泡貓尿流在上面,還閃著微弱的光。說我不急,那不是真的。我心里真急,但是,我謹遵我的一條戒律:決不打小貓一掌,在任何情況之下,也不打它。此時,我趕快把稿紙拿起來,抖掉了上面的貓尿,等它自己干。心里又好氣,又好笑,真是哭笑不得。家人對我的嘲笑,我置若罔聞,“全等秋風過耳邊”。
我不信任何宗教,也不皈依任何神靈。但是,此時我卻有點兒想迷信一下。我期望會有奇跡出現,讓咪咪的病情好轉。可世界上是沒有什么奇跡的,咪咪的病一天一天地嚴重起來。它不想回家,喜歡在房外荷塘邊上石頭縫里呆著,或者藏在小山的樹木叢里。它再也不在夜里睡在我的被子上了。每當我半夜里醒來,覺得棉被上輕飄飄的,我惘然若有所失,甚至有點兒悲傷了。我每天凌晨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著手電到房外塘邊山上去找咪咪。它渾身雪白,是很容易找到的。在薄暗中,我眼前白白地一閃,我就知道是咪咪。見了我,“咪噢”一聲,起身向我走來。我把它抱回家,給它東西吃,它似乎根本沒有口味。我看了直想流淚。有一次,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幾里路,到海淀的肉店里去買豬肝和牛肉。拿回來,喂給咪咪,它一聞,似乎有點兒想吃的樣子;但肉一沾唇,它立即又把頭縮回去,閉上眼睛,不聞不問了。
有一天傍晚,我看咪咪神情很不妙,我預感要發生什么事情。我喚它,它不肯進屋。我把它抱到籬笆以內,窗臺下面。我端來兩只碗,一只盛吃的,一只盛水。我拍了拍它的腦袋,它偎依著我,“咪噢”叫了兩聲,便閉上了眼睛。我放心進屋睡覺。第二天凌晨,我一睜眼,三步并作一步,手里拿著手電,到外面去看。哎呀不好!兩碗全在,貓影頓杳。我心里非常難過,說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手持手電找遍了塘邊,山上,樹后,草叢,深溝,石縫。有時候,眼前白光一閃。“是咪咪!”我狂喜。走近一看,是一張白紙。我嗒然若喪,心頭仿佛被挖掉了點兒什么。“屋前屋后搜之遍,幾處茫茫皆不見。”從此我就失掉了咪咪,它從我的生命中消逝了,永遠永遠地消逝了。我簡直像是失掉了一個好友,一個親人。至今回想起來,我內心里還顫抖不止。
在我心情最沉重的時候,有一些通達世事的好心人告訴我,貓們有一種特殊的本領,能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壽終。到了此時此刻,它們決不呆在主人家里,讓主人看到死貓,感到心煩,或感到悲傷。它們總是逃了出去,到一個最僻靜、最難找的角落里,地溝里,山洞里,樹叢里,等候最后時刻的到來。因此,養貓的人大都在家里看不見死貓的尸體。只要自己的貓老了,病了,出去幾天不回來,他們就知道,它已經離開了人世,不讓舉行遺體告別的儀式,永遠永遠不再回來了。
我聽了以后,憬然若有所悟。我不是哲學家,也不是宗教家,但卻讀過不少哲學家和宗教家談論生死大事的文章。這些文章多半有非常精辟的見解,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我也想努力從中學習一些有關生死的真理。結果卻是毫無所得。那些文章中,除了說教以外,幾乎沒有什么有用的東西。大半都是老生常談,不能解決什么實際問題,沒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現在看來,倒是貓們臨終時的所作所為,即使僅僅是出于本能吧,卻給了我很大的啟發。人們難道就不應該向貓們學習這一點經驗嗎?有生必有死,這是自然規律,誰都逃不過。中國歷史上的赫赫有名的人物,秦皇、漢武,還有唐宗,想方設法,千方百計,想求得長生不老。到頭來仍然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只落得黃土一杯,“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我輩平民百姓又何必煞費苦心呢?一個人早死幾個小時,或者晚死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實在是無所謂的小事,決影響不了地球的轉動,社會的前進。再退一步想,現在有些思想開明的人士,不想長生不老,不想在大地上再留黃土一抔;甚至開明到不要遺體告別,不要開追悼會。但是仍會給后人留下一些麻煩:登報,發訃告,還要打電話四處通知,總得忙上一陣。何不學一學貓們呢?它們這樣處理生死大事,干得何等干凈利索呀!一點兒痕跡也不留,走了,走了,永遠地走了,讓這花花世界的人們不見貓尸,用不著落淚,照舊做著花花世界的夢。
我忽然聯想到我多次看過的敦煌壁畫上的西方凈土變。所謂“凈土”,指的就是我們常說的天堂、樂園,是許多宗教信徒燒香念佛,查經禱告,甚至實行苦行,折磨自己,夢寐以求想到達的地方。據說在那里可以享受天福,得到人世間萬萬得不到的快樂。我看了壁畫上畫的房子、街道、樹木、花草,以及大人、小孩,林林總總,覺得十分熱鬧。可我覺得沒有什么出奇之處。只有一件事給我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那就是,那里的人們都是笑口常開,沒有一個人愁眉苦臉,他們的日子大概過得都很愜意。不像在我們人間有這樣許多不如意的事情,有時候辦點兒事,還要找后門,鉆空子。在他們的商店里——凈土里面還實行市場經濟嗎?他們還用得著商店嗎?——售貨員大概都很和氣,不給人白眼,不訓斥“上帝”,不扎堆閑侃,不給人釘子碰。這樣的天堂樂園,我也真是心向往之的。但是給我印象最深,使我最為吃驚或者羨慕的還是他們對待要死的人的態度。那里的人,大概同人世間的貓們差不多,能預先知道自己壽終的時刻。到了此時,要死的老嬤嬤或者老頭,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面,身后簇擁著自己的子子孫孫、至親好友,個個喜笑顏開,全無悲戚的神態,仿佛是去參加什么喜事一般,一直把老人送進墳墓。后事如何,壁畫不是電影,是不能動的。然而畫到這個程序,以后的事盡在不言中。如果一定要畫上填土封墳,反而似乎是多此一舉了。我覺得,凈土中的人們給我們人類爭了光。他們這一手比貓們又漂亮多了。知道必死,而又興高采烈,多么豁達!多么聰明!貓們能做得到嗎?這證明,凈土里的人們真正參透了人生奧秘,真正參透了自然規律。人為萬物之靈,他們為我們人類在同貓們對比之下真真增了光!真不愧是凈土!
上面我胡思亂想得太遠了,還是回到我們人世間來吧。我坦白承認,我對人生的奧秘參透得還不夠,我對自然規律參透得也還不夠。我仍然十分懷念我的咪咪。我心里仿佛有一個空白,非填起來不行。我一定要找一只同咪咪一模一樣的白色波斯貓。后來果然朋友又送來了一只,渾身長毛,潔白如雪,兩只眼睛全是綠的,亮晶晶像兩塊綠寶石。為了紀念死去的咪咪,我仍然為它命名“咪咪”,見了它,就像見到老咪咪一樣。過了大約又有一年的光景,友人又送了我一只據說是純種的波斯貓,兩只眼睛顏色不同,一黃一藍。在太陽光下,黃的特別黃,藍的特別藍,像兩顆黃藍寶石,閃閃發光,競妍爭艷。這只貓特別調皮,簡直是膽大無邊,然而也因此就更特別可愛。這一下子又忙壞了虎子,它認為這兩只小貓都是自己的親生女兒,硬逼著它們吮吸自己那干癟的奶頭。只要它走出去,不知在什么地方弄到了小鳥、蚱蜢之類,就帶回家來,給兩只小貓吃。好久沒有聽到的“咪噢”喚小貓的聲音,現在又聽到了。我心里漾起了一絲絲甜意。這大大地減輕了我對老咪咪的懷念。
可是歲月不饒人,也不會饒貓的。這一只“土貓”虎子已經活到十四歲。據通達世情的人們說,貓的十四歲,就等于人的八九十歲。這樣一來,我自己不是成了虎子的同齡“人”了嗎?這個虎子卻也真怪。有時候,頗現出一些老相。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忽然被一層薄膜蒙了起來;嘴里流出了哈喇子,胡子上都沾得亮晶晶的;不大想往屋里來,日日夜夜扒在陽臺上蜂窩煤堆上,不吃,不喝。我有了老咪咪的經驗,知道它快不行了。我也跑到海淀,去買來牛肉和豬肝,想讓它不要餓著肚子離開這個世界。我隨時準備著:第二天早晨一睜眼,虎子不見了。結果虎子并沒有這樣干。我天天凌晨第一件事就是來看虎子;隔著窗子,依然黑糊糊的一團,臥在那里。我心里感到安慰。有時候,它也起來走動了。我在本文開頭時寫的就是去年深秋一個下雨天我隔窗看到的虎子的情況。
到了今天,半年又過去了。虎子不但沒有走,而且頑健勝昔,仍然是天天出去。有時候在晚上,窗外的布簾子的一角驀地被掀了起來,一個丑角似的三花臉一閃。我便知道,這是虎子回來了,連忙開門,放它進來。大概同某一些老年人一樣——不是所有的老年人——到了暮年就改惡向善,虎子的脾氣大大地改變了。幾乎再也不咬人了。我早晨摸黑起床,寫作看書累了,常常到門外湖邊山下去走一走。此時,我冷不防腳下忽然踢著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這是虎子。它在夜里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呆了一夜,現在看到了我,一下子竄了出來,用身子蹭我的腿,在我身前和身后轉悠。它跟著我,亦步亦趨,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寸步不離。我有時故意爬上小山,以為它不會跟來了,然而一回頭,虎子正跟在身后。貓是從來不跟人散步的,只有狗才這樣干。有時候碰到過路的人,他們見了這情景,都大為吃驚。“你看貓跟著主人散步哩!”他們說,露出滿臉驚奇的神色。最近一個時期,虎子似乎更精力旺盛了,它返老還童了。有時候竟帶一個它重孫輩的小公貓到我們家陽臺上來。“今夜我們相識。”虎子用不著介紹就相識了。看樣子,虎子一去不復返的日子遙遙無期了。我成了擁有三只貓的家庭的主人。
我養了十幾年貓,前后共有四只。貓們向人們學習什么,我不通貓語,無法詢問。我作為一個人卻確實向貓學習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上面講過的對處理死亡的辦法,就是一個例子。我自己畢竟年紀已經很大了,常常想到死的問題。魯迅五十多歲就想到了,我真是瞠乎后矣。人生必有死,這是無法抗御的。而且我還認為,死也是好事情。如果世界上的人都不死,連我們的軒轅老祖和孔老夫子今天依然峨冠博帶,坐著奔馳車,到天安門去遛彎兒,你想人類世界會成一個什么樣子!人是百代的過客,總是要走過去的,這決不會影響地球的轉動和人類社會的進步。每一代人都只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長途接力賽的一環。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是宇宙常規。人老了要死,像在凈土里那樣,應該算是一件喜事。老人跑完了自己的一棒,把棒交給后人,自己要休息了,這是正常的。不管快慢,他們總算跑完了一棒,總算對人類的進步做出了貢獻,總算盡上了自己的天職。年老了要退休,這是身體精神狀況所決定的,不是哪個人能改變的。老人們會不會感到寂寞呢?我認為,會的。但是我卻覺得,這寂寞是順乎自然的,從倫理的高度來看,甚至是應該的。我始終主張,老年人應該為青年人活著,而不是相反。青年人有接力棒在手,世界是他們的,未來是他們的,希望是他們的。吾輩老年人的天職是盡上自己僅存的精力,幫助他們前進,必要時要躺在地上,讓他們踏著自己的軀體前進,前進。如果由于害怕寂寞而學習《紅樓夢》里的賈母,讓一家人都圍著自己轉,這不但是辦不到的,而且從人類前途利益來看是犯罪的行為。我說這些話,也許有人懷疑,我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才說出這樣令某些人駭怪的話來。不,不,決不。我現在身體頑健,家庭和睦,在社會上廣有朋友,每天照樣讀書、寫作、會客、開會不輟。我沒有不如意的事情,也沒有感到寂寞。不過自己畢竟已逾耄耋之年,面前的路有限了,不免有時候胡思亂想。而且,我同貓們相處久了,覺得它們有些東西確實值得我們學習,我們這些萬物之靈應該屈尊一下,學習學習。即使只學到貓們處理死亡大事這一手,我們社會上會減少多少麻煩呀!
“那么,你是不是準備學習呢?”我仿佛聽到有人這樣質問了。是的,我心里是想學習的。不過也還有些困難。我沒有貓的本能,我不知道自己的大限何時來到。而且我還有點兒擔心。如果我真正學習了貓,有一天忽然偷偷地溜出了家門,到一個旮旯里、樹叢里、山洞里、河溝里,一頭鉆進去,藏了起來,這樣一來,我們人類社會可不像貓社會那樣平凈,有些人必然認為這是特大新聞,指手畫腳,嘁嘁喳喳。如果是在舊社會里或者在今天的香港等地的話,這必將成為頭版頭條的爆炸性新聞,不亞于當年的楊乃武和小白菜。我的親屬和朋友也必將派人出去尋找,派的人也許比尋找彭加木的人還要多。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因此我就遲疑起來。至于最后究竟何去何從?我正在考慮、推敲、研究。
再談愛國主義
愛國主義這樣一個題目,不知道有多少人寫了文章,做過發言。我自己在過去的一些文章中也曾談到過這個題目。如果說我對這個題目有什么貢獻的話,那就是,我曾指出來,不要一看愛國主義就認為是好東西。愛國主義有兩種:一種是正義的愛國主義,一種是邪惡的愛國主義。日寇侵華時中日兩國都高呼愛國,其根本區別就在于一個是正義的,一個是邪惡的。如果有人已經做過這樣的論斷,那就怪我老朽昏庸,孤陋寡聞,務請普天下大方家原諒則個。
我既不是哲學家,也不是思想家,但好胡思亂想。俗話說: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希望,這一句話能在我身上兌現。簡短直說,我想從國籍這個角度上來探討愛國主義。按現在的國際慣例,每個人都必須有一個國籍。聽說有人有雙國籍,情況不明,這里不談。國際法大概允許無國籍。二戰期間,我滯留德國。中國南京汪政府派去了大使。我是絕對不能與漢奸沾邊的,我同張維到德國警察局去宣布自己無國籍。
愛國的國字,如果孤立起來看,是一個模糊名詞。哪里的國?誰的國?都不清楚。但是,一旦同國籍聯系在一起,就十分清楚了。國就是這個國籍的國。再講愛國的話,指的就是愛你這個國籍的國。
如果一個國家熱愛和平,決不想侵略、剝削、壓迫、屠殺別的國家,愿意同別的國家和平共處。這樣的國家是值得愛的,非愛不行的。這樣的愛國主義就是我上面所說的正義的愛國主義。反之,如果一個國家,特別是它的領導人,專心致志地侵略別的國家,征服別的國家,最終統一全球,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這樣的國家是絕對不能愛的,愛它就成了統治者的幫兇。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是相通的,是互有聯系的。保衛世界和平是兩者共同的愿望。
要舉具體的例子嘛,就在眼前。二戰期間,西方一個德國,領袖是希特勒。東方一個日本,頭子是東條英機。兩國在屠殺別國人民的時候,都狂呼愛國主義。這當然就是我上面所說的邪惡的愛國主義。兩個國家,兩個頭子的下場是眾所周知的。
這種情況已經是俱往矣。然而到了今天,居然還有一個大國,亦步亦趨地步希特勒、東條英機的后塵,手舞大棒,飛揚跋扈,駐軍遍世界,航空游弋于幾大洋。明明知道,別的國家是不可能從外面進攻它的,卻偏搞什么導彈防御系統。任何國家屁大的事,它都要過問。不經過它的批準,就是非圣無法。聯合國它根本看不起,它就是天下的主人。
有這個國家國籍的人們的愛國主義怎樣表現?這個國家,特別是它的領導人值不值得愛?這是有這個國家國籍的人們要慎重考慮的問題。我一個局外人不敢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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