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樹葉的斑駁歲月散文
一、葉之芽
也許,當葉子剛剛探出個頭,去淋浴枝條滑落的陽光時,它并不想沾染一絲的綠意。看看最初的乳白,那緊縮的身子,如一顆純潔圓潤的珍珠,沾了一絲光亮,就像溶化了一滴時光。
葉子混沌在粘稠的光陰原點,作為一個生命的分枝,它莫無聲息地凸起,頂著晚春的驕陽、夾塵的清風。誰又知道呢?晚春的驕陽似不似火,裹塵的清風若不若綢,一片新葉不會考慮這些。殊不知,這將是它來到這世間的第一道關卡。那沉靜修養了一冬的樹枝里,藏匿著養料,夠多,于是新葉像小胖豬似地貪婪地索取。這樣,在一片葉子還未發芽的命途中,它的全部都屬于枝干。也許它所依附的整棵樹木會遭遇不幸,或被無事的農人砍倒作柴,或讓發狂的野豬拱折卸憤,然而又能怎樣呢?一片未發芽的樹葉什么都不會做,也什么都不懂,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樹死了,葉也便死了。
樹或筆直或彎曲地生長在一方凈土,不管樹干的粗與細,長與短,路過的砍柴人,北歸的農家燕,拴在樹干上老黃牛,誰會去注意一片未發芽的新葉。
終于,在朝露的撫慰下,它發芽了,翡翠般的晶瑩,伴著晨曦的光彩,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打量著這棵賦予它生命的樹。
一陣風來,葉芽剛剛有些寒意,風便止住了。你看,那樹枝在細小在脆弱,也還是能為更加嬌小的葉芽遮風擋雨。許是高興,枝條在風中亂顫,恍若臨風飄舉,在慶祝葉的新生,和自己生命的延長。
朝陽從遠處的山頂流下,躍過氤氳的江面,穿過廣闊的稻田,如絲綢般籠罩在葉芽身上。幾滴露水,緩緩滑行到葉芽身邊,那懵懂的滴翠,有些羞澀地照著影。這是造化最慷慨的贈予。陽光、水、空氣,在這世上,似乎永遠用之不竭。
葉芽長大了些,方知自己是一片楊樹葉。為什么不是櫻桃樹?小巧玲瓏,與夏季的櫻桃調侃、爭嘴、嬉鬧,將她惹得羞紅,招來人們愉快的眼神,或輕揚的嘴角。為什么不是茶樹?志存高遠,吸收日月之光華,體溢茶香,又經水火之打磨,修得茶緣,最后又在茶樹陰下,與高人雅士共參禪。造化用不為人知的手法,撥動命運的琴弦,裊裊余音,讓浮塵徐徐而落,滋養一世情種。楊樹就楊樹吧,葉芽不能左右自己的身世,就像人不能否認自己本是人類的事實。
葉芽喜歡樹枝,像樹枝喜歡塵土。它有時會擺動瘦小的身子,在樹皮上蹭來蹭去,或用極其細小的聲音,迎風輕唱。樹枝偶爾也會擺動幾下,像是在褒獎它的乖巧。
葉芽透過枝條,仰望蔚藍的天空,天空中有幾朵白云,像棉花一樣粘貼在那里,久了,葉芽才發現那并不是粘貼,原來它們正慢慢悠悠地行進、變化著。本來,它覺得自己和天上的云朵一樣,扎根在一塊兒天地間,看河邊的楊柳依依,看河水的波光粼粼。可是不久,它知道自己不是白云,白云也不是自己。
似乎對于一個葉芽來說,總可以有很多時間去望天。看天上云卷云舒,感受著時間從身邊緩緩流過,為瘦小的身子增添幾分長度、寬度、與厚度。那朵形似樹狀的云,在小葉芽的眼里慢慢變形,最終消散得無影無蹤。剛剛真的有一朵云嗎?小葉芽呆望著那片蔚藍的天,心有疑惑,一件事物怎么能消散得這樣徹底。
不知什么時候,天空變紅了,連陽光都變成了橙紅色。小葉芽靠在枝條上,看著太陽一點點落下山去,天空轉為暗淡,它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些涼意。于是,在新起的晚涼中,它又把頭放倒在樹枝上,輕微呼喘。
此時沒了陽光,小葉芽方知自己會呼喘,一呼一吸間,抖落掉滿身的浮塵,再呼再吸間,多了一分溫暖。小葉芽那么小,怎會懂得呼吸的妙處,它只是圖個生存罷了,圖個自在罷了,誰又會說它閑話呢?即便有,那也隨他們說吧,反正小葉芽聽不懂。曾幾何時,呼吸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可過了幾個春秋,誰能想到,它竟會分枝成一種罪過和虐待。如今的世上,令人驚奇的是,許許多多的人滿懷憧憬或帶著無奈,從呼吸的天堂直徑走進呼吸的地獄。
小葉芽聽著自己的呼吸睡著了,本還渾圓的邊緣,漸漸變長、變尖,青淡的脈絡交錯相通,把一天的光陰悄然記錄。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小葉芽被歌聲吵醒。在它還是昏沉沉的時候,一位女人的聲音傳來:“小喆,你這孩子,以前叫你在我面前唱歌,你怎么都不肯,這會子到這兒自個兒唱起來了。”小葉芽聽著想笑,可是現在沒有風,它笑不出來。
那個被叫“小喆”的男孩兒臉一紅,提了提褲子,“哼”了一聲,沿著黃土路向不遠處的茅草屋跑去了。小葉芽聽著他跑步的聲音,嗒——嗒,越來越小,越來越淡,最后只剩下內心的回響。這是離別的回響,對于那位母親來說,這回響將永不中斷,對于小葉芽來說,可能……
小葉芽望著夜空,剛剛想到的事忘記了,只覺得整個身子發空,像要飄起來似的。星漢燦爛,涂有幽迷色彩,它們閃呀閃,仿佛都在看著那棵楊樹,都在看著那翠嫩的小葉芽。小葉芽沒什么想法,既不覺得星星是屬于自己的,也不覺得自己是一顆星星。對于葉之芽來說,還能怎樣的純潔和乖順呢?
二、葉之心
一縷炊煙,裊裊地向天空飄散,直到與天空混為一體。這是春季最后的農家煙火。樹生長了幾十年,在秋天,或在冬天,被人們砍倒,然后鋸成許多木段,再劈成許多木柴,最后被丟進窄窄的灶坑里,火化成灰燼。男人們去到田里耕地,女人們在家照看小孩,把炕燒得暖和點,也就把春寒送得遠一點。
大黑狗依然窩在粗糙的泥土墻角,耷拉著耳朵,靜靜地享受孟夏的溫暖。有時也會突然豎起耳朵,伸一伸脖,像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秘密。
是了,那是葉的低吟。
小葉芽長成了小樹葉,還是那碧玉般的顏色,只是個頭大了不少,心思也多起來了。它開始在風中偏舞,喜歡看著露水從自己的鼻尖滑落,學會了與鳥兒們打招呼,也開始了與同伴們競爭那柔和的陽光。
這片小樹葉長在樹的中央,它頭上還有許許多多的樹葉,它們一樣會唱歌,會跳舞,一樣地喜歡陽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于是小樹葉不得不在那透過縫隙射來的微弱的陽光下呼吸,有時必須要東搖搖西晃晃,有時太累了,便干脆倒在枝條上歇息。歇息時它會想,大家都在長大,而樹好似沒在成長。大家都在變,只有身下的枝條沒有變,它還是能讓自己依靠歇息。每當小樹葉筋疲力盡的時候,它都會這樣有一種想法:“要是離開了這個枝頭,飄向空中,是不是就能享受無盡的陽光了呢?”
小樹葉曾壯著膽子兜住了一股風,疾風如刀子般刮著身子,讓它疼痛難忍,可是就在要離枝的時候,小樹葉身子一偏,好似有一股暖流沖進葉脈,將葉莖牢牢地系在了枝頭。它又曾嘗試多次,每次的感覺都是如此。后來它明白了,樹干并不只是給了他一頃容身之所,也給了它生存規則。
長在最頂端的樹葉,將身子擺得平整,帶有些許傲慢地仰望天空,在風中輕吟。那片小樹葉看夠了它們炫耀的陰影,所以時常低下頭,去望樹下的暖黃塵土。頂端的葉子是看不到塵土的,這可真是可惜,也是,樹葉這么多,樹卻只有一棵,怎么能夠都照顧到位呢。
就像人民與國家,人所在的階層不同,享受的待遇自然也就不同,所謂的一視同仁只不過是樹葉的`春夢,有時,要想在嘈雜的樹上存活,必須要付出足夠的努力。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一片樹葉,好像可以有很多時間去望藍天。樹下的野草長高了,已經有小昆蟲在里面安了家。蜜蜂呆頭呆腦地在草叢上穿梭,好像只知道機械地干活。離樹不遠的地方,有幾朱野花,舒展著花瓣,在陽光下發出嬌艷的光彩。時常有蝴蝶,帶著甜美又純潔的夢,在花間起舞,華麗的翅膀將一朵花的芬芳散播到好遠。小樹葉能嗅到花的馨香,但它不加評價,有什么呢?只是香了些罷了。但畢竟那香氣招來了蝴蝶和蜜蜂,而對于一片長在樹中央的葉子來說,好像什么都沒有,就連亂糟糟的草叢,也有光顧的“門客”的。
有一天,一只滿身黑的螞蟻從它身旁經過,在枝頭繞了個彎,又匆匆地沿樹干離去了。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那可能是一只迷路的螞蟻,昏頭昏腦地爬上枝頭,向樹下一看,方知自己竟爬了這么高,然后嚇得趕快跑走,也可能是一只勇于探險的螞蟻,在樹洞里呆久了,著了怠倦的灰塵,望著離天更近的地方,心生向往,終演化成行動。小樹葉望著它遠去,直到那黝黑的身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其他葉子下。它要去哪?還會不會回來?誰都不知道。表面上看,這只螞蟻什么都沒留下,可實際上,它確實留下了半分憧憬和半分失望。
樹下有一條黃土路,以前小樹葉總想知道路的那邊是什么,當看的行路人多了,聽的行路話多了,它漸漸明白,路的那邊還是路,它們縱橫交錯,無限延伸,如一張巨網,將整個世界包裹。行路人走在路上,或回家或離家,或出聲或去世。
有一天,路的那邊來了兩位青年,一男一女,慢悠悠地到這棵楊樹下。女的對男的說:“有一天我們都會老,你會一直在我身邊,陪我變老嗎?”男的拉起她的手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兩人臉上都帶著甜蜜的微笑,額頭緩慢地挨在了一起。小樹葉看得入神,不發出一點聲音,一不小心被風吹偏,便有一縷陽光穿隙而落,滴在女子的粉白如玉的臉上。
青年走后,小樹葉想,誰又能陪自己渡過一生呢?而且,一生有多長?是從朝陽變成夕陽,還是從水溶變成冰凍,抑或是白胡子上的長煙斗那么長。白胡子總喜歡坐在不遠處的石墩上,叼著陳舊的煙斗,吧嗒吧嗒地抽煙。時常有幾個孩子前來圍觀,給他做幾個鬼臉,見他不多反應,便圍著石頭自己玩去了。白胡子老來話多,見他們玩累了,就把煙斗在石頭上磕兩下,講他那些陳年舊事。
小樹葉也聽著他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大石頭被搬走了,白胡子和小孩子都不見了。它還記得一首歌:“長路奉獻給遠方/玫瑰奉獻給愛情/我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愛人……”白胡子唱它的時候,眼睛閃著光,是濕的。
兩個人相愛,就要相伴終生嗎?愛一個人,就要給予她什么嗎?小樹葉不懂這些,它只是偷了個懶,在枝條上歇息歇息罷了。
天空飛的風箏該是那幫孩子放的吧,看它飛得不高,許是因為樣子是個蝴蝶,蝴蝶能飛得了多高呢?風箏線被拉得筆直,搖搖晃晃,切割著廣闊的天空。本來,放風箏跟放狗不同,放狗只需把狗鏈子解開,而放風箏非要系上一根絲線不可。一天,風箏落了,正好落在這棵楊樹上,小樹葉險些被它打落。樹葉看著風箏,風箏畫上的眼睛望著樹葉,兩相不語,更相思意。
三、葉之魂
一聲驚雷,傳達了老天的憤怒,它要揭開盛夏的面紗,將飽實的雨水傾盆而下。先是老煙囪進了水,從炕板下流進灶坑里,然后是茅草屋頂,干暖的金黃漸漸褪去,換上一副生冷灰黑的面孔。在然后,雨水斑駁了土培墻,打濕了舊薄窗,直到滴落進厚實的塵埃里。
大黑狗消了晴天的放蕩,老實巴交地趴在窩里,雞鴨鵝收起悠哉地四方步,連滾帶爬地躲進架上,瞧他們的樣子,好像生怕成了落湯雞、落湯鵝或落湯鴨。
水汽淋漓在山間,傾瀉至村莊,天地間一派蒼茫,繁急的聲音四起,有嘲笑,有嘶喊,有高歌,有呻吟。
一片葉子,似乎可以有很多時間去望天。如今的小樹葉,已經拋開了那個“小”字,翠綠變成深綠,身上脈絡更加繁多,交錯更加復雜。方才還是晴朗的天,怎么一下就暗了,樹葉只覺得有一滴雨打在了臉上,沒等緩過來神,沉重的雨水接連飛到,頃刻遍及全身。樹葉很壓抑,覺得自己沒做錯什么事,白天享受一些斑駁的陽光,夜晚品味幾滴斑斕的星光,在這一棵楊樹上,不見得站了誰的土地。可是為什么要遭受這樣的苦罪?
慢慢地,樹葉開始麻木,倒在枝干上的葉身再也支不起來。幸好,有這棵樹枝,即便它還是那么細小,仿佛不曾生長,樹葉這樣想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它身子一偏,脫離了樹枝。枝條對于現在的大樹葉來說,太過細小,終不能將它平穩的安置,于是樹葉開始了它的風雨劫難。
樹葉小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有此一劫。如今它垂著頭,又感受到了一股暖流沖入葉脈,本欲脫落的葉莖被一股力氣緊緊栓住。這樣,葉子垂著頭,茫然地看著其他的同伴,尤其是最外面的那層,那些飽食了陽光的葉子,正在雨里掙扎,哀嚎,有幾顆葉子已經隨風而走了。它們去了哪里?那里會不會有這樣的折磨?樹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它只想讓天空的怒氣平息下來,還它一個晴日。
一聲牛哞,仿佛來自天外,纏綿著水汽回響在山谷。雨漸漸變緩,變慢,云漸漸變明,變淡,陽光擦開陰霾,世界煥發光彩。第一聲鳥鳴唱響,隨著流水,送走一段時光,樹葉記錄下一場清醒的故事。
人家院子里的櫻桃熟了,看那晶瑩紅潤的櫻桃,掩映在稀疏的翠葉間,眉開眼笑,透著一身秀氣。如今一場雨過,婦女拿著水瓢,在樹上仔細挑選,紅的摘下來,透綠的留著繼續成熟。有時一不小心碰掉了幾顆熟透的櫻桃,卻也不見低頭去撿,也是,這么大一棵櫻桃樹,這么多櫻桃,誰又會在乎那么幾棵呢?
不遠處的山腰上,那顆桃樹,昨夜還是花開如海,妖艷芳香,今宵便成了無數落紅,殞玉消香。樹葉撲扇了兩下,抖落雨水,無聲笑笑。往日,它被遮蔽在其他葉子的陰影下,忍受著外圍葉子的驕傲與蠻橫。但它并不怨恨,都在一棵樹上,彼此心心相同,何必自相煩惱。對于那一樹的桃花,它有的也只是羨慕,多么美麗的花朵,要是圍在自己身邊多好。但一場雨,將昔日的單純憧憬破碎沖散,大自然開始用它的法則,去改寫那已經讓人怠倦了的命運。
樹葉似乎永遠不會怠倦,它左擺右晃,依然在零碎的陽光中成長。是的,它不怠倦,也許是因為,它依然覺得可以有很多時間去望天,或者是受了籬笆外的那頭驢的影響。
那是一頭拉磨的驢,時常掃著尾巴,在那塊兒石磨旁轉著圈。石磨似乎很久老了,下部的邊緣已經抹上了一層苔蘚,但上面的圓臺依舊光亮照人。樹葉曾見過那頭驢拉磨,驢的背上綁著粗黃的麻繩,驢蹄子在黃土上跺出陣陣煙塵,一圈,又一圈,驢的面孔似乎總是那么隨和。直到有一天,一位農人要牽走那頭驢,驢蹄子的節奏才見凌亂,驢身向后傾,韁繩緊緊地勒在脖子上。
一場雨后,石磨中央的方孔積了水,天光透過那層清澈的水反射到樹葉的身上,使樹葉想起了那生命的韻律。
遠處的田野已經綠了,水稻在風中飄搖。后山坡上的油菜花開了,鮮黃的色彩翻滾在天地間,淘出一片昂然生機。兩個人影,歪歪斜斜地從山坡走下,到了楊樹的旁邊。
男人回頭看著女人說:“回去吧,過年我就回來了。”女人皺著眉頭,幫男人整理了下衣襟,別過頭去說:“在外面別累壞了身子。”男人笑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頭也不回的走過了前面的彎道,沒了蹤影。樹葉遮住一絲陽光,不讓它照在女人的頭上,給她一處清涼寧靜的樹蔭。不然,一片樹葉還能做什么呢,它已經無枝可依了。
樹葉靜靜地望著遠處的油菜花,想“過年”會是什么樣子,也許那個男人會信守承諾,在過年時回來了,夫妻二人在這棵楊樹下緊緊相擁,又或許他不會回來了,就像那些被雨水打落的葉子,隨風而走,而后忘記了返鄉的路。
唉,回來也好,不回來也罷,這跟一片楊樹葉又有什么關系呢?它曾親眼看見,一只老鼠偷了一家的糧食,躲在樹下吃,而后被草叢里潛藏著的蛇咬死了,一只雞啄食了樹下的蟲子,而后在一天夜里,被一只黃鼠狼叼走了,那只黃鼠狼,躥過楊樹,迎著月光向河的上游奔去了。
稻田深處,傳來陣陣蛙鳴,一陣風過后,蛙鳴中纏繞了絲絲蟬語,那微弱的蟬聲似是游離在天外,又似遺響于心中。樹葉望了望天,烏云復聚,一場雨又要來臨。
四、葉之隕
秋夜,天空深邃,一顆流星閃耀,片刻復為沉寂。張老爺子披著一層厚棉被,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氣若游絲。黃老背著手,面無表情,對著張老的兒女說:“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隨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然后是哭聲,喊聲,伴著晶瑩的淚,飄散在蕭索的秋之夜里,再然后歸于凝寂,凝寂中突地三聲鞭炮響,鄉里人的喧嘩聲起了。天快亮的時候,“叮當”幾響,棺材離了紅塵,化作一只舟,漂泊在永久的沉默中。
樹葉輕拍了拍身旁的枝條,心說,你還是那么細,仿佛永遠不會老。這時,它想到春天,那時,自己依附在它粗壯的身子后面,看天上云卷云舒,聽泉水叮咚絮語,朝露并不寒冷,雨水有著絲絲甜意,小孩子淘氣,用手掐住了鴨脖子,田野上,一根根琴弦彈演奏出蓬勃新曲。
誰家的二胡調子悠揚在秋風里,掠去水面一層慘淡的月光,然后變稀,變淡,消散在血紅的朝陽里。
又過去了一天,樹葉垂頭而思。它尋思起從前想過的事——一片葉子,似乎總可以有很多時間去望天。在葉子的眼里,天空似乎變淺了,變小了,它甚至成了一件身外的物件,看它的時候,它便在,不看它的時候,它便不在。時間久了,所謂的“看不看天”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只是“很多時間”已隨季節的行進,漸漸蒸騰了。這有什么不好呢?輕飄飄的時間散了,剩下的是沉實純凈的光陰,就像退了浮華的詩人,陳倉多年的老酒。這樣,多余的事便做的少了,無意義的事也不再關心了,空盡前程的罪過,但求今生的無悔。
秋雨“嘀嗒”地落了,天地在秋雨中悟得禪機,頃刻間,退色為空,金黃遍野。雨水沿著葉脈流轉,透明的液滴折射出一個又一個故事,那唱歌的男孩上了二年級,那牽手的男女吵了一次架,那白胡子不再講他的故事,那守閨婦人多生了一絲白發,那黃老先生被砸了門面,那楊樹中央的葉子由綠變黃……
清晨,天降了霜,葉在朝陽里下落,天地不見有何奇特,落葉歸根而已。
后記:某年的秋天,葉落如雨,它們不規則地下落,在薄窗上刮擦出陣陣聲響。我想,那應是一種請求,在這世上,請求一個人,來記錄它們的斑駁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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