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現代敘事散文
20xx年,我那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的父親去世了。父親在世的時候,并不覺得他有多偉大;父親走了,我的精神世界忽然開始塌陷——生活變得毫無意義,前行之路一片灰暗,那個故鄉,那個家,也因失去了一個人,而變得蕭條殘破,了無生趣。這種感覺,持續伴隨了我好些年。
父親屬于農村那個時代的能人,于種田外,農村生活所需的諸般技藝,諸如木工、建筑、燒泥瓦、編席織筐、打獵等無不熟習;又會駕駛拖拉機,是鄉里第一批拖拉機手;精通機電修理、電焊,是遠近聞名的修理專家。父親為人厚道,心思縝密,鄰里家里辦事,總是請他做總管;有了糾紛,常請他出面調解;機車、農具壞了,也總找他幫忙修理……
在我眼里,父親的形象,就是那個時代的形象,或者說,父親就是那個時代——那個養育了父親,也養育了我的時代。父親倒下了,那個時代也倒下了,都消失在泥土里,無影無蹤。村里那些和父親同時代的人,或者沒了,或者已衰老不堪,青壯年紛紛離鄉背井外出打工,村頭多了不少不熟悉的媳婦和“爆炸頭”的`少年。田地日漸荒蕪,年輕的一代,已經不種田了;宅基地上好多換上了廳室式的水泥房,往日的大院沒了;村道鋪上了水泥,栽上了路燈,星星和月亮沒有那么亮了。村中通上了互聯網,有些家庭架設了wifi,村里的女人們還建了個微信群,一些男人們也鉆進來,開始搶紅包、打情罵俏還挺熱鬧,沒多久也就冷寂下來。
父親的時代,我成長的那個時代,是一個仍以農耕文明為主的時代,在那樣一個時代里,“人充滿勞績,但還詩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德·荷爾德林語),一年里只要老天沒有洪澇干旱,人們就無憂無慮。各家各戶生活條件都差不多,萬元戶雖讓人羨慕,但貧困之家也并不讓人鄙視。沒什么商業與交易,人與人之間更多是人情的交換。
父親去了,連同他的那個時代,也把我心靈的那個故鄉帶走了。其實父親未去之前,這個城鎮化的新時代百態已萌,只是因為父親還站在那片土地之上,站得像一道堤壩,使我雖感到故鄉的種種變化,并不覺得這些變化多具顛覆性——父親一去,屬于他,也曾經和我血肉相連的那個時代,也就轟然坍塌了。
艾青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不到一定年齡,不有一些經歷的人,是不會明白詩人為什么面對故鄉的土地,會常含淚水的。其實長大了你會懂,故鄉就是父親,父親就是故鄉,你會發現,自己越來越像父親;你會感到,故鄉像沉年的酒,放得越久,味道便越濃。
德國詩人荷爾德林說:“詩人的天職就是還鄉,還鄉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蘇東坡云:“此心安處是吾鄉。”作為一名寫作者,這些年我一直沉湎于研究故鄉的歷史,這大概是另一種還鄉吧。創辦后,一直以高雅自矜,一次和建站公司老總聊,他說:“我這閑了經常看你們網站呢,泥土味很濃。”——卻原來,仍脫不了泥土味。隨即便釋然,這應和建站者的偏好有關。其實掃花就是泥土上的花,又哪朵花不是來自泥土呢?
故鄉的面目越近越模糊,父親的影像卻越遠越清晰,我的故鄉,到底在哪里呢?恐怕我要用全部的余生來找尋他。